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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日后。
莫丽甘从一片无边无际的、沉重的黑暗中醒来。
最先恢复的,是痛觉。剧烈的、撕裂般的、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从内到外彻底焚烧的剧痛,从左臂和整个后背传来,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意识。她闷哼一声,试图移动,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。
她艰难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,是熟悉的、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、草药的苦涩味,和一丝……壁炉里木炭燃烧后的余味。
她躺在自己的床上,在自己的办公室里。
她缓缓地转过头,看向自己的左侧。
那里的袖管,空空如也,被整齐地掖在身侧。
她又试着感受自己的后背,那火辣辣的、仿佛被千万根烧红的针同时扎刺的疼痛,清晰地告诉她,那里发生了什么。
原来……真的没死成。
莫丽甘的唇角,勾起一个极其微弱的、充满了自嘲的弧度。她还活着,以这样一种……残破的、狼狈的、前所未有的姿态,活了下来。
然后,她看到了趴在床边的安洁。
她就那样趴在床沿,睡得极沉,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床单上,那张总是苍白的小脸上,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、近乎虚脱的安详。几道干涸的泪痕,还清晰地挂在她的脸颊上,长长的睫毛上,似乎还凝结着未干的湿气。在她身旁的小几上,放着一碗早已冷却的、草药的残渣,和一堆被血浸透后又干涸变硬的、撕碎的布条。
莫丽甘的目光,在那张沉睡的、挂着泪痕的脸上,停留了很久,很久。那双总是燃烧着幽暗火焰的赤红眼眸里,所有的冰冷、所有的算计、所有的掌控欲,都在这一刻,悄然融化、退去,只剩下一种……她自己都从未体会过的、混杂着剧痛、自嘲,和一种失而复得后、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。
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仅存的、完好的右手。
那只手,在空中微微颤抖着,带着一种近乎胆怯的、小心翼翼的姿态,轻轻地、落在了安洁那头柔顺的金发之上。
指尖传来的,是柔软的、带着微温的触感。
安洁的睫毛,在那轻柔的抚摸下,剧烈地颤动了一下。她猛地惊醒,抬起头,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,还带着一丝刚从梦中惊醒的茫然。
当她看清眼前那双睁开的、正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赤红眼眸时,她愣住了。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。
然后,一种巨大的、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绪,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,轰然爆发!
“莫丽甘——!”
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、带着巨大委屈和狂喜的哭喊,再也无法抑制,整个人扑了上去,扑进了那个残破的、却依旧坚硬的怀抱里,失声痛哭。
那哭声,不再是压抑的、无助的呜咽,而是酣畅淋漓的、属于劫后余生的宣泄。
莫丽甘被她扑得闷哼一声,牵动了背后的伤口,剧痛让她眼前一黑。但她没有推开她。
她用仅存的、完好的右手,紧紧地、紧紧地环住了怀中那具正在剧烈颤抖的、失而复得的娇小身躯。她将下巴抵在安洁的发顶,闭上了那双赤红的眼眸。
窗外,战争的硝烟暂时散去,天边正泛起一丝属于和平的、微弱的晨光。那光芒穿透了办公室的玻璃,温柔地、不带一丝偏见地,笼罩在两个紧紧相拥的、残破的灵魂之上。
她们的“游戏”,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,迎来了未尽的终章。
在名为“爱”的废墟之上,她们,获得了新生。
安洁跪在那张曾经属于莫丽甘的、宽大的床边,身体被抽空了所有情感、只剩下机械本能。她的双手被莫丽甘伤口上渗出的血和她自己用来清创的烈酒浸透,黏腻而冰冷。那场在壁炉火光下进行的、赌上一切的疯狂手术,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。
她救了她。
这个认知,像一根冰冷的、细长的针,缓慢地、却又不容置疑地刺入她那片早已荒芜的心田。不是出于怜悯,不是出于宽恕,更不是出于那可笑的、被扭曲的爱。
是因为,这个世界上,唯一能宣判莫丽甘·凯德死刑的,只有她安洁。在她宣判之前,这个恶魔,必须活着。她的命,连同她所有的罪孽、疯狂和那该死的、偶尔流露的脆弱,都只能由她安洁来清算。
莫丽甘的命,是她的。
这是她从那片背叛与绝望的废墟之上,为自己拾回的、唯一的、也是最后的“归宿”。
窗外,天际泛起一丝鱼肚般的、惨淡的白。安洁知道,她们不能再待在这里。女皇的势力,帝国的追兵,随时都可能像嗅到血腥味的秃鹫般涌来。她必须带着她的唯一,离开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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